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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殿下。”淮瓔摘下面紗,跪地行禮,“民女特來請罪。”

淩奪沒有擡頭。

“殿下,今天是罪女做的不對,還請殿下責罰。”淮瓔誠懇道。

淩奪還是沒有說話。

“殿下,罪女願意給殿下當婢女,替殿下做飯打掃寢宮,端茶倒水梳頭……做牛做馬。——不過做牛做馬還是要看所延誤事情的嚴重程度。”

付一痛心疾首的別開眼:這是什麽蠢貨——

果然見淩奪擡起眼,看向付一:“最近很閑?”

付一跪了下來:“回殿下話,屬下不願意見殿下與阮姑娘有誤會,所以才多嘴了幾句。但是做賊是阮姑娘自己做的!”

“延誤事情的嚴重程度。”淩奪覆述了一遍,“徐州幾十條人命,算多嚴重呢?”

淮瓔猛然擡頭,“什麽意思?”

“起來吧。”淩奪將桌案上的書蓋上。

付一神色凝重地起身,用腳碰了碰淮瓔:“快起來,別老讓殿下重覆。”

淮瓔錯愕地看著座上那人,慢慢站了起來。

“看來你的情郎許牧,並沒有將什麽事都說給你聽。”淩奪靠在椅上,目光幽暗沈重,凝著淮瓔。

淮瓔慌忙否認:“不是,殿下,你誤會了。”

淩奪沈默了一陣,才道:“孤誤不誤會有什麽要緊。徐州發現了一批甲胄與私兵,正在調查,許牧檢舉說阮執言在徐州威望最盛,並有人證——便是你們家用阮執言的威望脅迫他退婚一事,以此證明他所言不虛。後來,不知道他又同父皇說了什麽,阮執言便暫且入獄接受調查。”

“那群私兵皆不知道自己的主子是誰,只知道餉錢多,這證明不了阮執言的清白。許牧又寫了幾道劄子遞上去,可惜因為上次孤與阮家的事,這劄子孤看不到。父皇大怒,下令寧可錯殺不可放過。”

“後來,徐州暴/動,紛紛言阮執言無罪,許牧今日不知道有什麽行動,但孤懷疑他的目的便是挑起更大的民憤。”

淩奪走到淮瓔身前,沈聲道,“恐怕許牧都不知道誰人在暗處養兵鑄甲,但他只是借徐州之事構陷了阮禦史。而那暗處之人,對於有人擔責自是樂見其成,不一定用了什麽法子推波助瀾。”

淮瓔越聽一顆心就越緊跟著下墜,頻頻搖頭:“不,不是。爹不是這樣的人。”

“殿下……”

淩奪神色上的遺憾清晰,徐徐道,“孤,救不了。”

書閣裏靜了下來。

淮瓔垂下頭,繼而是漫長的沈默。

父兄原是被安上了這樣的罪過,可是事情未定,當有轉機。

但是以淩奪的能力都說無能為力的事,她去哪裏尋希望去?

這樣荒唐的構陷,她咽不下這口氣,又對自己的無措滿是懊惱。

她閉上眼,想要盡力調整自己的情緒,可還是有一滴無用的淚砸到了地上。

淩奪低眼,“淮瓔,阮執言真的無罪嗎?”

淮瓔身形一僵,連帶著百般思緒好像都被抽空了一瞬。

是了,她憑什麽要求殿下信任父親。

他們沒有交集,殿下對阮執言的了解只有那些冰冷的文字,以及他人的只言片語。

文字能代表什麽。

縱然人在眼前哭訴,拿一切發誓,都有可能是假的。

鑄甲,等同於謀反,完了的,又何止阮執言。

付一慢慢退出了書閣。

“怪我。”淮瓔呢喃著,越過了他方才的問題。

口頭爭辯無意義。

“與你無關。”

“所以殿下今日才這麽生氣?直接想不管不顧地殺了他便是?”

“嗯。”淩奪輕聲道,“淮瓔,孤可以救你。”

“若是全家獲罪,救我,做什麽?”

這話,把淩奪問的怔然。

是啊,救她做什麽?將上一世的錯誤再歷一遍?

“你涉世未深,說些喪氣話也能理解。淮瓔,等孤想想辦法。”

淮瓔自嘲的笑了一聲,“又是以身入局,換阮家平安?”

淮瓔退了兩步,慢慢伏身跪地,“殿下,我知道以殿下的智謀,定能想出辦法救家父,但殿下非屬我一人,我不願如此自私。”

淩奪尚未接話,淮瓔又接著道:“若殿下非要行自損八百,甚至自損一千之事,民女只有以命抵罪。雖難贖罪,也自可入了十八泥犁再受罰。”

淩奪身形松直,聽了她的話,面色又淡漠了些,沈甸甸地看著她,“你應孤一件事。”

“殿下請講。”

“乖乖呆在家中,等孤的消息。”

淮瓔默了默,“還請殿下遵守承諾。”

“嗯。”

“民女遵命。”

淮瓔略略搖晃地站起身,往日靈動的眼此刻鐫著重重憂慮,一道清淡的淚痕墜在眼下蠶上,與眼角的痣相襯映。

她踩著燭影走出書閣,走進一院金粟裏。

書閣樓上,不疾不徐地走下來一人。

“殿下,作何打算?”曹德欽盤玩著手中核桃,走到淩奪身邊,“朝廷軍的鐵甲,多數靠徐州打造。徐州,三十萬人,十萬皆是壯丁。這一回,動靜有點大了。”

淩奪上一世,也對徐州反了之事不疑有他。

可是,這一回,他覺得蹊蹺。

他以為自己已經阻擋了阮執言入獄的事,可它卻以另外一種形式發生了。

上一世,阮執言是因為勸誡北伐,頻頻觸父皇黴頭,死在了京都大獄中;這一次,是因為許牧才獲罪,入獄的時辰可能提前了些,淩奪對於這個時辰沒有精準的記憶,所以不太確定。

但是可以確定的是,徐州造反的情形大致不差,且都是在阮執言獲罪之後。

淩奪沈默著走回案邊,指尖緩緩轉著狼毫,看著一桌的物什,思索著事情。

“這許牧,倒不是只會討好公主,皇上近日被他哄得很是開心。”曹德欽跟在他身後。

“玩火自焚。”淩奪說著,似乎想到了什麽,側身向曹德欽低語了一陣。

曹德欽聽過之後,不可置信地笑了,淩奪似乎是讀懂了他的笑意,

“孤說是為了淩家江山,你信嗎?”

曹德欽俯著身子,笑意不減,“咱家不忍心哪——殿下說的話,奴才不幹。”

“你不幹自有別人幹。”淩奪開始收拾桌案上的東西。

“嘖……殿下有比咱家更合適的人幹這件事嗎?難不成去求那許牧去?”見淩奪臉色冷了,曹德欽這才妥協道,“好罷好罷,咱家領命便是了。”

淩奪看他,“老師最近如何了?”

曹德欽嘆氣,“不大行了。”

“這些時日,你便按孤吩咐的做,孤要去趟徐州。”

.

許宅。

錦昭坐在榻邊,唉聲嘆氣,許牧靠在榻上,自己喝著藥。

“你說你,惹殿下做什麽。”錦昭埋怨道。

許牧笑的寵溺,“公主,若是要教訓阮家,勢必是會惹到殿下的,沒有更好的法子。”

“這次你做的很不錯,只是,不該利用京城裏暗中隱藏的那股勢力。”錦昭擺擺手,“罷了罷了,總歸結局是好的。阮家有殿下撐腰,對付起來才吃力了一些,眼下也算是走到頭了。但顧家,便簡單的多了。”

“確實。”許牧放下藥碗,傾身將錦昭擁入懷中,溫聲道,“臣能為公主做些什麽?”

錦昭笑了笑,艷麗明媚,“顧平忠先放一放,顧翡聲先吃點苦頭吧。顧翡聲可沒有阮淮瓔那麽好的運氣,能有人護她周全。就顧平忠那廝,每日忙得腳不沾地……”

錦昭靠在許牧身上,卻碰到了許牧的傷處,許牧“嘶——”了一聲,錦昭忙坐直了身子,看向許牧,擡手撫上他的臉,“這事兒你可幫不上忙。”

“嗯。那公主,今個兒歇在臣這裏麽?”許牧溫柔的吻了吻錦昭的額頭。

錦昭避了避:“你——”

許牧湊在錦昭耳邊,笑道:“誰能想到,眾人眼裏浪/蕩的錦昭公主,還是完璧之身。美男子環擁,竟真是用來看的。”

錦昭站起身來,擡手便給了許牧一記重重的耳光,而後氣急敗壞地走了出去。

“公主慢些。”許牧揚聲道,“恕臣不相送了。”

錦昭剛怒氣沖沖的走出許宅,便看見了馬車邊撐傘佇立的身影。

雨很小,莊密還是走上前來,替錦昭撐著傘。

“許牧還好麽。”莊密道。

“傷的挺重。”

莊密聽出了錦昭話裏的敷衍,看出了她神色的不對勁。

莊密扶著錦昭上馬車,在錦昭要進去時,喚了一聲:“公主。”

錦昭回身看他。

“你們以後會常見面嗎?”莊密別扭相問。

“不會。”

“其實臣挺羨慕他的。臣要見一次公主,還得以護送為由,趁皇上沒心思細想時。”

錦昭居高臨下地看著莊密,“可能他也羨慕你。”

“羨慕我什麽?”

“大抵是……未曾幹過卑賤之事,未曾挨過餓受過凍,未曾當過笑柄,一路順暢得坐到今天的位置,輕輕松松的喚本宮一聲‘阿月’。”

“……公主。”

莊密張了張嘴,終是沒有爭辯。

“上次顧平忠的事你幹的不錯,雖然最後殿下幫了阮家,但你也已盡力,有什麽想要的賞賜?”

“沒有。”

“那好,恰巧本宮這裏有件事還需要你的幫忙。”錦昭走下馬車,“這件事特別簡單。”

莊密俯身聽著。

聽完以後,莊密道:“確實簡單。”

錦昭正色道:“上回你辦的事沒有許牧得力,這次不要讓本宮失望。”

“哦,那麽這件事之後,我有一樣想要的賞賜。”

“什麽?”錦昭疑惑看他。

“我想娶你。”

錦昭當他在開玩笑,附和著笑了笑:“你如今的位置是多少人求都求不來的……”

莊密打斷道,“我可以請辭。我知道娶你不能有要職在身。”

——“阿月,你願意嗎?”

“本宮不願意。”

“那這個人,臣也不會殺。”

“隨便。”

莊密笑了,“公主,不要拿臣與那個賤奴作比較。臣晨興夜寐習武時,他還不知道在哪兒拿著彈弓打兔子;臣跟著殿下風餐露宿護一方承平時,他尚不知在哪兒賣弄風姿;臣日日夜夜護皇城安寧時,他還在給公主洗腳求公主庇佑。什麽餓啊、凍啊、卑賤啊、笑柄啊,實是他自己卑劣。等他真能做個大丈夫的時候,再來說這些吧。”

說罷,緊握著傘,轉身要走。

錦昭咬牙切齒道:“別忘了是誰讓你能留在殿下身邊。”

“公主賜予的機會,這麽多年臣早已還盡恩情;此後的每一次相幫,皆是……情分所至。”

他走進夜色裏,“這個人,臣會替公主處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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